《完美的日子》
木心说,自己是“文学不明飞行物”。
1982年,已过天命之龄的木心离开中国,旅居纽约。从那时起,他就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写作上,散文、诗歌、小说,均有涉猎,而且都是佳作。不到两年时间,就积累了几本集子出版,颇负时誉。
木心的文字,如他的人一般优雅、考究。其用字非常讲究,标点也讲究,看上去一气呵成的文字,实际上都是改了六七次,用心“磨”出来的。
木心的作品不重复自己,写小说,不停转换视角;写散文,奇思妙想不断涌现。字里行间透出的是古典的韵味,以及让人掩卷沉思的人生智慧。
对于国人的脾性,他洞若观火:“中国人既温暾又酷烈,有不可思议的耐性,能与任何祸福作无尽之周旋。”
写讨生活的芸芸众生,他感慨人们付出的代价:“上班的人都是毫无主见的”。
展开剩余88%如梁文道所言:“木心像是从一个从来没有断裂的传统中出来的,他能够用文字把你整个儿抓进去。”
唯有“自然”清明而殷勤,亘古如斯地眷顾着那里的“人”
中国的“自然”内有“人”——谁莳的花服谁,那人卜居的丘壑有那人的风神,犹如衣裳具备袭者的性情,旧的空鞋都有脚……古老的国族,街头巷尾亭角桥堍,无不可见一闪一烁的人文剧情、名城宿迹,更是重重叠叠的往事尘梦,郁积得憋不过来了,幸亏总有春花秋月等闲度地在那里抚恤纾解,透一口气,透一口气,这已是历史的喘息。
稍多一些智能的人,随时随地从此种一闪一烁重重叠叠的意象中,看到古老国族的辉煌而褴褛的整体,而且头尾分明。古老的国族因此多诗、多谣、多脏话、多轶事、多奇谈、多机警的诅咒、多伤心的俏皮绝句。茶、烟、酒的消耗量与日俱增……唯有那里的“自然”清明而殷勤,亘古如斯地眷顾着那里的“人”。
大动乱的年代,颓壁断垣间桃花盛开,雨后的刑场上蒲公英星星点点,瓦砾堆边松菌竹笋依然……总有两三行人为之驻足,为之思量。而且,每次浩劫初歇,家家户户忙于栽花种草,休沐盘桓于绿水青山之间——可见当时的纷争都是荒诞的,而桃花、蒲公英、松菌、竹笋的主见是对的。
《四个春天》
另外(难免有一些另外),中国人既温暾又酷烈,有不可思议的耐性,能与任何祸福作无尽之周旋。在心上,不在话下,十年如此,百年不过是十个十年,忽然已是千年了。苦闷逼使“人”有所象征,因而与“自然”作无止境的亲嫟,乃至熟昵而狡黠作狎了。至少可先例两则谐趣 :金鱼、菊花。自然中只有鲋、鲫,不知花了多少代人的宝贵而不值钱的光阴,培育出婀娜多姿的水中仙侣,化畸形病态为固定遗传,金鱼的品种叹为观止而源源不止。野菊是很单调的,也被嫁接、控制、盆栽而笼络,作纷繁的形色幻变。菊花展览会是菊的时装表演,尤其是想入非非的题名,巧妙得可耻——金鱼和菊花,是人的意志取代了自然的意志,是人对自然行使了催眠术。中庸而趋极的中国人的耐性和猾癖一至于此。亟待更新的事物却千年不易,不劳费心的行当干了一件又一桩,苦闷的象征从未制胜苦闷之由来,叫人看不下去地看下,看下去。“自然”在金鱼、菊花这类小节上任人摆布,在阡陌交错的大节上,如果用“白发三千丈”的作诗方法来对待庄稼,就注定以颗粒无收告终,否则就不成其为“自然”了。
从长历史的中国来到短历史的美国,各自心中怀有一部离骚经,“文化乡愁”版本不一,因人而异,老辈的是木版本,注释条目多得几乎超过正文,中年的是修订本,参考书一览表上洋文林林总总,新潮后生的是翻译本,且是译笔极差的节译本。更有些单单为家乡土产而相思成疾者,那是简略的看图识字的通俗本——这广义的文化乡愁,便是海外华裔人手一册的离骚经,性质上是“人”和“自然”的骈俪文。然而日本人之对樱花、俄罗斯人之对白桦、印度人之对菩提树、墨西哥人之对仙人掌,也像中国人之对梅、兰、竹、菊那样的发呆发狂吗——似乎并非如此,但愿亦复如此则彼此可以谈谈,虽然各谈各的自己。从前一直有人认为痴心者见悦于痴心者,以后会有人认知痴心者见悦于明哲者,明哲,是痴心已去的意思,这种失却是被褫夺的被割绝的,痴心与生俱来,明哲当然是后天的事。明哲仅仅是亮度较高的忧郁。
《哥伦比亚的倒影》·《九月初九》
“呼唤者与被呼唤者很少互相答应。”
英国得天独厚的是文学之光华,一个莎士比亚足可使英国永远亡不了国。
英国文学家之多、之大、之了不起,使英国人不以少出画家少出音乐家为憾,他们安心认命翻翻策略,反正英国文学是举世无敌盖世无双的了。
诗人的哈代倒平常,小说家的哈代是伟大的。这不用我说,但我要说,赞美哈代是我的天职,是仁,是不让的。
哈代说:
“呼唤者与被呼唤者很少互相答应。”
《沉默》
此一语道出了多少悲伤,道破了多少人间惨史。耶稣在十字架上的绝叫,冉·达克在火堆上的哀吁,都包括在哈代这句话中,虽然哈代并没有这层意思。
话说出后,与说话的人的初衷不相关了。耶稣和冉· 达克是在哈代这句话中,而且是主位,其次才是那迂回行过的为爱情而生而死的凄迷男女。
《琼美卡随想录》·《呼唤》
上班的人都是毫无主见的
星期一早晨,匆匆忙忙赶程上班的人,仿佛齐心协力制造美妙的合理的世界。
这些那些赶程上班的人都是毫无主见的,即使少数有其主见,用不出来,还是等于毫无主见。
上班,上班,上班,上班。
为某种主见而服役——付出代价的雇人执行其主见的那个呢,多半是可尊敬的利己主义者,利己主义者多半是不择手段,不择手段多半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譬如:制毒贩毒,资本垄断,权力集中,用信仰的名义来杀人,写几本祸害一代两代人的强迫畅销书……
上班上班上班上班。
《凪的新生活》
必然的王国必然地过去了,自由的王国自由得不肯来,现在是什么王国呢。这个查之有头、望不见尾的“现在”……
理想主义者的最大权利是:请放心,永远可以拥有你的理想。此外,请按时上班,上班,上班上班,一万理想主义者为一个利己主义者服役,五十万利己主义者需要多少理想主义者为其服役——足够把世界弄成……哪,就是现在这样子。
旅游事业公司的广告是:
“世界各地风光旖旎。”
这话也是真的。
《琼美卡随想录》·《真的》
你的善心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
她与丈夫分居多年;那时候正办完仳离手续,于是朋友们一致认为我和她即将由同居而结婚了。
全然不是这么回事。她已不再来旅舍午睡,我也结束了石油部的那项工程,临别的忙碌,使我至今也记忆不清,何以我上飞机时,送别的众人俦里没有那雕塑家,除非她当时不在京城,此外,就没有原因可以使她不来送别的。
之后,通过一两封信。之后,又是类似战争的骚乱,生活和工作的沧海桑田。之后,遇见了一个从她那里来的朋友,说:她常谈起我……关于她自己呢——已复婚。有了儿子和女儿,很可爱的。事业顺利,雕塑件数倒并不太多。
可平安了,大家都已是老人。我写信,叙完了旧事,添说:在道德上我并非问心有愧,而是你数十年来不倦的善心,使我一想起,便觉得自己是个罪人。
《书店》
不久,收到回信:“我没有像你所说的那么好,不值得你称道。”除了这两句,其他的都似乎是节自报端的社论——信不长,我却感到她说了许多话。
从她最后的一封信看,我觉得,她和京城中满街走的老妇人行将看不分明,我很喜欢很敬重那里的出没于胡同口、菜场上的归真返璞的老太太,即使她们争斤论两,也笑口大开,既埋怨别人的不公平,又责怪自己太小气。
中国的京城,除了风沙袭人的春天,夏、秋、冬,都是极可爱的。尤其是十月金秋,蓝天、黄瓦、红枫,一个白发的老妇人,腰挺挺地骑着自行车,背后的车架上大捆的菠菜、胡葱,幸福而颤抖……
“您老好啊,上我家来玩哪!”
但愿我能有这样喜乐的一天,作为她家的宾客。如果她住的不是洋楼,而是古风的“四合院”,那就真是一个完美的梦。
《温莎墓园日记》·《完美的女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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